苏州到上海,说来也就不到两个时辰的车程,沿途的景致是几里一变,离家时分明还下着小小雨,出了苏韵水城,天上的云开了眼,透出晴朗的颜色。官道逐渐变宽,来往的车辆也多了,云知靠在车椅上,看着穿梭而过的大树覆萌,不知不觉打了个小盹。
再醒来时,车已行驶到了浦西一带。
她是被“嘟嘟”的轰鸣声惊起一阵激灵,入目处是江面广阔,一艘巨轮正缓缓驶向港口,大小船舶穿行,码头往来者众,直瞧得云知啧啧称奇,“这是海么?”
“不是海,是黄浦江。”司机小王见她醒了,介绍说,“绕过前边那桥是外黄埔滩,这一整个区都是公共租界,喔,就插‘米’字旗的那栋,就是英国领事馆了。”
她忙从右座挪到了左侧,趴着窗朝外望去,但见西式高楼林立,飘荡着异国国旗,前所未见的建筑应接不暇,各国洋行门前均停着轿车,长长一排,好不威风。
云知从前就听及“十里洋场”的繁华,此番亲睹,惊叹之余亦有几分五味杂陈。
她问:“大伯家也是在公共租界里面吗?”
“不是,林公馆是在徐汇区,那里是法租界。”
她喔了一声,没再多问,专心致志瞧起了窗外的景致。
这一路上街区风格多变,从古香古色的银楼布庄,到百货商铺外高悬的横幅广告,于她所见皆是新鲜的玩意儿。那些黄包车、小轿车以及带轨电车混杂在一条街道上,匆忙又毫不纷乱,随处可见的洋人女子衣裙袒露不说,便有华人姑娘的旗装,都比她那个年代时兴的款式来的更短、更贴身。
起初,云知还不好意思多瞅,待车再越过几条街,看见如此装束的路人数不胜数,便也瞧出了点风尚来。尤其是经过一所女子中学,看结伴成群的女学生们穿着别致的翠蓝制服,百褶裙过膝寸许,搭上黑色亮皮的牛静鞋,当真是青春靓丽,看着就令人好生羡慕。
林公馆地处法租界的黄金地段,夹在各色高耸的商业建筑群中,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富贵人家能住得进来的居所。
这一带的洋房别墅群依山而建,分为几种层次,最初见到的是联排式,山腰以上则是独栋带院式,且越往上越具规模,大约离山头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,轿车停了下来。
铁栅栏的守卫一见车牌立即开了门,随着车缓缓驶入花园中,云知摇下窗户,看到了前方花圃后的比肩混搭式建筑——青砖勒脚,红瓦坡檐,而墙面壁柱则刷得雪白,配上周围栽种的香樟树,给人一种华而不奢,格外清朗的感觉。
洋房旁侧搭了个流线形的停车棚,棚内排着三辆样式不同的轿车,司机小王将车停入空余的位置后,帮云知拎出皮箱,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没有前来接应的人,对她说:“今天路上宽,是我们来早了,五小姐且在这稍等片刻,我这就叫人出来。”
等小王跑开,云知拾起布包挎好,闻满园花香阵阵,起了玩心随处转转。
没走几步,忽然听到后方不远处传来一连串年轻人的笑声,她不由觉得奇怪,循着声绕过车棚走到草坪的一角——那儿有个养金鱼的喷泉式小池子,边上架着一个藤条编的长形秋千,约莫能坐四五个人,顶上边爬满了紫色的蔓藤花,透过隙朝里头望去,却是一片颇为宽敞的草坪,修剪的齐齐整整,好似一块漂亮的绿毯子。
草坪上有几个手持长杆的少年人,正在玩类似捶丸的游戏,云知从前见小皇帝耍过,印象中是叫高尔夫,当时京城还不兴这个,想不到如今在林公馆的后花园又见着了。
场中有三男两女,两个女孩都穿着漂亮的西式连身裙,一蓝一粉,看年龄和她差不多大。
据云知了解,大伯有个大女儿早两年意外过世,这两位多半就是三姐和四姐了,大堂兄她是见过的,而三伯家的堂弟伯湛才八岁,可见余外三个少年并非林家人,但瞧他们一身的少爷行头,八成是来作客的客人。
她脑海里一波分析的同时,那个蓝裙子挥出了漂亮的一球,惹来一阵拍手叫好,其中一个肤色相对黝黑的男孩说道:“不愧是沪澄中学第一奇女子啊,钢琴、油画水墨画、网球、高尔夫无一不通……楚仙,你说说看你还有什么不会的?”
蓝裙子女孩矜持一笑,尚没回答,粉裙子倒先开口了,“周疏临,你少跟这儿瞎贴金了,我三姐充其量也就是略通一点点,哪儿谈得上精通?还什么奇女子的,你总这么挂嘴边,真让学校里才貌双全的师姐们听了,又让我姐落一个话柄子?”
那叫周疏临反驳道:“幼歆妹妹,话可不能这样说的,沪澄女孩子本来就不多,有才华的不是没有,远没有你姐漂亮呀,其他那几个花孔雀哪能和楚仙相提并论?”
另一个稍矮的男孩道:“等幼歆妹妹这次升学考试过了,以后沪澄第一奇女子的名号,就让给你了。”
粉裙子女孩起先还愣了一下,看他憋着笑才反应过来,拿杆子戳他一下:“祁安,你作死呢!敢在话里给我下套!”
“没没,我哪敢惹林四小姐啊,横竖你们都是两姐妹,